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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 在 草 间
耿 立
乡村是藏在草间里的。是啊,没有草的乡村是什么乡村?
黄昏牛羊回圈,你看到他们的毛发上或绉折里,不是草籽,就是苍耳子那种带刺的颗粒。草是不用播种的,有时席地坐在满是草的田埂上,随手抓起一根草,用它剔牙,或者就拿在手里,用眼睛瞄,看汁液一点点渗出。那是草提炼雨水的留存,还是他们自己的血液和灵魂?人的心血来潮对草不是好事,他们会受到伤害,但农人和他们的关系一直复杂。草们要做牛羊的饲料,草们要做房屋的顶盖。但他们与农人亲昵,父亲常说:老百姓和草一个姓,叫草民吧。如果说草的生长使乡村有了诗意,那也是乡村自己不了解的,因为自己了解自己是困难的,草是修饰乡村和庄稼的。也许庄稼太实用,人们对庄稼多的是感恩,是庄稼养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草也养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比如牛,比如羊,这是低一个档次的,因这,草在乡村低眉顺眼,不声不张。即使春天,那些草尖从土里探出脑壳,也是怯怯的,你凑近了,草尖就接近于乌有,草色只可遥看,距离产生美感。但一场雨后,你到了地里,草是那样热烈,满地的青,那些封闭了一冬的小生灵们,仿佛与节气与雨水有过契约击过掌,他们在雨水的搀扶下,都站立了。无论田野土埂,无论屋顶砖缝,草们都不放过机会。
草多如毫毛。父亲说醉草最好,羊要是吃了,就如农人抓起小酒壶仰脖喝透了,那羊也醉眼朦胧地踉跄着回家。有时我就乱想,草是农人的兄弟吧,他们都来自泥土,终归于泥土。如《圣经》上说的,人间有许多的无名氏,草也有,草的家族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妖冶的,朴素的,秀美的,绮丽的。有时它们像与泥土和农人有和约,庄稼占多少地,草占多少地。草总是先长出来迎接庄稼,然后相伴着走一程,实在闹矛盾了,农人就批评草们的霸道,开始用武器的批判代替批判的武器,镰刀、铲子、手叉,但我说草们在这些工具下不是牺牲,而是另有任用,到了牛羊的胃里。在牛羊反刍的时候,牛羊感恩的就是给他们温饱与生命的草们。
我曾思索过父亲对草的情感,也许深层的就是对土地和庄稼的情感。他的肩上四季都有一个杞柳编的粪箕子,那里总有一些草或者干柴,喂养生灵或烧火。当他中风后尚未恢复,他就开始下地薅草,他的步履蹒跚,手指不能灵活转动,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的一亩地交出去。他说,这地就是一个根,空闲的时候到地里走一走,听听庄稼拔节,即使干不了活,弯腰拽几把草,也比坐在床上好。我知道这亩地对父亲来说,七分种草三分种庄稼,那是给自己、给鸟儿给牛羊留的口粮。秋季我回木镇的时候,发现父亲背着一粪箕子草,手里拄着木棍,后面是母亲给父亲拿着衣服,一对老夫妇走在远处开始升起的炊烟里。
秋深了,父亲的头发也被节气赶白了,腰也赶弯了,牙齿也赶掉了,像霜降到来,草们也一下就咽气了。这由不得你,该走的就要走,没得商量,但我知道父亲对草的感情。我想起一桩往事,那是在饥饿的生产队时代,我随父亲去看管生产队刚刨出的地瓜,远处是割过的谷地,秸杆如哨兵呆立,还有一个草人,头戴一顶破草帽,手捏一块红布带,那是吓唬鸟雀的,如今历史使命完成,就孤零零地呆在田野,没了躁动,也没了喧闹,等霜降把他的头染白,然后等明年重来值班。父亲卷了纸烟,闭着眼,划了火柴,猛地吸了一口,好象疲倦的土地一样,开始享受收成后的安逸。蓦地,父亲拍拍我的肩,把卷烟放在我手里,悄悄说:吸一口。我诧异地望着父亲,他诡秘地笑笑,指指草人。我也笑起来,拿起卷烟,跑到谷地,把卷烟放在草人的口里。
在我的印象里,春天的草抓在手里有点绒毛的感觉;到了秋天的老草,再抓在手里,就感到扎手,草像长了骨刺。我看见,在菜园,春风吹绿了父亲用树枝缠绕的那些篱笆,草开始踮脚遥望秋天的岁月;而秋天来后,那些草开始在风中,东倒西斜,再也挺不直。那草都斜向有许多坟茔的木镇的坟地。木镇有许多家族的坟茔,在阳间,大家聚族而居,死后也叔叔大爷爷爷奶奶的辈分不乱。但草是一视同仁,该绿的时候绿,该黄的时候黄。每年的清明,后人把草芽拔去,七月十五把开始结籽的老草拔去。如果墓草覆盖了整个坟茔,那就是这家的人最后没有抗拒过草,不能在土地上繁衍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比谁久远?只有土地知道。人走了,有时在地上堆一掊土,草也许笑话呢,那土最终被草统属,我听到了草在草间的咯咯坏笑,毕竟笑到最后的是它们啊。
(选自耿立散文集《藏在草间》,有删改)
作者为什么认为“乡村是藏在草间里的”?请概括理由。
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有哪些语言表达特色?请作赏析。
简析“但我知道父亲对草的感情”在文章结构中的作用。
最后一段反复写到草的笑,请分别解说加点词语(短语)的内涵。(各不超过12个字)
笑话:
坏笑:
笑到最后:
联系全文简述作者以“藏在草间”为题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