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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软的稻草
詹文格
在物质丰盈的年代,我突然间想起了故乡那一堆堆温软的稻草。想起稻草,自然就想到那些农人,想起农人就想起我的父辈,想起父辈就想起耕耘和劳作。
对于黄澄澄的稻谷而言,稻草总是容易被人忽略,现在,稻草这种耕牛的上等饲料,竟然弃之如敝屣,扔之不足惜!
故乡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大片的稻田就是农民一生的主战场,一代一代农人在田野里劳作,将劳苦的一生消耗在这片不算辽阔的田野里。稻子的生长期长,吸饱了阳光。占尽了岁月的风情,直至10月才开始泛黄。当秋风把山川田野逐一摇醉的时候,稻子开始在蓝天下尽情张扬。喧闹的村庄里鹅飞雁叫,急不可耐的农人便肩披毛巾,头扣草帽,准备开镰收割了。收割稻子是一年农事的压轴戏,金黄色的地毯上到处滚动着豆米粒的农人。那个时候农业机械化程度很低,脚踏式打谷机是秋收战役的重要武器,隆隆的打谷声里。农人的兴奋和欢乐很直白地写在布满汗水的脸上,他们不知疲倦地把丰收的果实运送回家。稻草却默默地躺在地上,翻晒几个时日,待稻草的水分被阳光悉数收走后,农人才尽心尽意地将它捆扎,垛在房前屋后的空场上,或高或矮的草垛就像一个个微缩的金字塔,为古朴的村庄镀上了一层丰收的色彩。
安放在村口的草垛成群结队,有点像一群慈眉善目的老人。草垛是时光的看台,但并非寂静无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锄抡镐的农人不大在意它,但初冬时节的鸟雀会时常光顾这里,在此越冬的鸟儿会把家快速地安顿下来。稻草的柔软、温暖以及残存的一星半点谷粒,让安家的小鸟心里无比踏实。对于孩子们来说,草垛就是他们的乐园。捉迷藏、抓特务百玩不厌。一惊一乍的笑声,就如山乡的抒情,摆上了精神的盛宴。
稻草是耕牛的粮食。隆冬来临,白雪皑皑,田野山川已很难找到青草,此时早有筹备的农人便从草垛上扯下一捆稻草,撒在牛栏里。老牛蹲卧于闭风的墙角,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储满阳光的稻草,那种从乡村根部生长出来的美食,让耕牛反刍着一年来的大小农事。
冬闲的雨天,金黄的稻草开始派上用场了。上下三重的老屋,聚集着一群精壮汉子,挥拳捋袖地忙活,有的高高抡起木锤,拼命槌打着稻草;有的在扭动木纽,将柔软的稻草拧咸一根硕大的擂藤,伸展自如的擂藤是耕牛拉犁的牵引。这个时候,人们才感到稻草用途广泛。拔秧需要,绑菜需要,编草鞋需要,生草菇需要,做东坡肉扣碗需要,集市上捆扎猪肉需要。而且,稻草是农家做炊的柴火,它让村庄上空一年四季飘起香甜的炊烟。
我是睡在稻草上长大的一代。那时,农家的木板床像麻石一样坚硬,贫困的家庭常只具备一床薄薄的老棉被。木板生硬少弹性,无法防寒保暖,乡人便用稻草铺垫。温软的稻草带着土地与阳光的气息传递着不尽的温暖,安抚着贫困劳动者的精神和身躯。从此,脊背再也不会硌得生疼,稻草之上留存着无数香甜的好梦。
如今,生活愈来愈精致,享受着幸福时光的孩子们无法想象躺在稻草上的感觉和滋味,就连不少农民也远离了稻草,我发现自己已无法回到从前的日子了。现在尽管享受着空调、电热毯,太空棉,夜夜安睡在宽大的席梦思上,但仍常感腰酸腿疼、失眠多梦、颈肌增生……想想那些与稻草同眠的日子,倒头便是呼呼大睡,现在不知是身体在快速衰老,还是精神已悄悄萎缩。
(选自2008年2月《散文选刊》,有删节)
赏析第三段中划线的句子。
当秋风把山川田野逐一摇醉的时候,稻子开始在蓝天下尽情张扬。
文章写故乡“温软的稻草”,而第三段文字却主要写了稻子的丰姿和农人收割稻子的热闹场景,从全文看有什么作用?
文章结尾处表达了对“那些与稻草同眠的日子”的怀念,这体现了作者怎样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