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类文本
逝去的儒者——我的父亲梁漱溟(节选)
梁培宽
“反右”的时候父亲“幸免于难”,可他早成了“反面教材”,在政协大会小会上常成为批斗的对象。父亲从不为这些事情苦恼,仍专心从事自己的著述工作。但这毕竟不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有时他也会因此失眠。此时,他责备自己修养不够,不该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1973年10月开始的“批林批孔”运动又将父亲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政治漩涡。在政协学习会上,人人要“表态”,唯有父亲一直沉默不语。可是“不表态”就是一种“表态”,沉默是不允许的。会议主持人三番五次“动员”,要他亮明自己的观点。因要求保留意见不被允许,从1974年1月开始,父亲动手写文章阐述自己对孔子的看法。
1974年2月,父亲作了《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的长篇发言。在那“批孔”的狂潮下,他仍然捍卫孔子,替儒家思想辩护,无疑是件触犯众怒之事。父亲公开讲过“我的态度是不批‘孔’只批‘林’”,这引起了对他的大会小会不断的批判。1974年9月23日,历时半年多的批判告一段落,主持人问他有何感想,父亲回答:“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主持人勒令他解释。父亲说:“匹夫’就是独人一个,无权无势。他的最后一招只是坚信他自己的‘志’。什么都可以夺掉,但这个‘志’没法夺掉,就是把他这个人消灭掉,也无法夺掉。”
我知道,在父亲内心深处,一直以“不容自昧”作为自律的底线。所以即便面临当时的政治高压,他依然具有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结果。
父亲能在这么多年的政治风浪中泰然坚持下来,一直 ̄活到95岁,这让很多人觉得不好理解。1979年,他写信给朋友: “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不疑讶、不骇异、不怨不尤。”这都是他多年来对佛学和儒学“践履实修”的结果。
对佛学的道理,父亲是“老而弥笃”。我们小时候跟他去寺院,从不见父亲拜佛、烧香,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破我执”、 “忘我”,如果一个人能“忘我”,不考虑个人利害得失,人的精神面貌就会有根本不同,很多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1942年,父亲自日军的炮火下逃生之后9写过一篇《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的文章,说“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因为这句话,他遭到了许多人的讥评,说他狂妄、口气大。我理解他还是出于责任感和使命感而发此感慨的,他曾说: “假如我所作所为,只求一个人享乐,那么我的安危只是我一人之事而已”。他认为自己对整个中国文化甚至于中国前途,都有所见,甚至有责任。他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不能死。
父亲信奉孔子的“仁者不忧”,因此他“乐天知命”。抗战期间,有朋友在桂林七星岩请他吃素席,饭后在一株小树下聊天,恰好敌机在头上盘旋下“蛋”,朋友吓得大惊失色,父亲却镇定自若地聊天。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北京人都逃到户外,父亲却安居不动在居委会的再三劝告下,最后才有几个晚上到寓所后山的草地上露宿。
1988年,父亲因肾衰竭住院。他认为佛家对生命的态度是“不求生,不求死”,顺其自然-S月11日他把我叫到床侧,示意有话要说。他说: “人的寿命有限。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的命已经完了,寿数就这样了。”我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只坦然说“火化”。
1988年6月23日,父亲的人生大幕徐徐垂下,享年95岁。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我要休息……”
(选自《读者》2007年第九期)
19.作者称父亲为“逝去的儒者”,综观全文,请指出父亲身上所具有的“儒者”特征。
⒛.人物传记要求真实可信,说说本文从哪些角度体现了这一特点。
21.梁漱溟说“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许多人认为他“狂妄”“口气大”,你是否认同他们的看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