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9—12题。
十字勋章(有删节)
巴比塞
由于一次非常成功的偷袭,我们进入了加拉各村。村子里只剩下一些妇孺老弱。真凑巧,这天晚上,所有罗洛贝族的武士都出去打猎了。
大家隐蔽在矮茅屋后面,子弹上膛,步枪平托,一切就绪,只待我们开火消灭所有这些人影儿。他们仍然一无所知,三三两两地坐在石头和地上,另外有一些人来来往往的走动着。
在我前面,有两个黑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背靠着墙,默默无声,一动也不动地紧偎着。我瞄准了右边那一个,暗自思忖道:他们两人没完没了地在谈些什么呢?
一声号令!我们的步枪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射,有如晴天霹雳。时间并不长,两分钟而已。 这些漆黑的人影儿,全都呜呼哀哉,被打发回老家去了。他们好像钻进了地底下,又好像烟雾似的,风吹云散了。
说实话,我承认,对逃过我们密集的排射,跟田鼠一般钻进矮茅屋去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幸存者,我们后来打发得有些过火。为了胜利的欢乐,这一场杀戮是可以谅解的,而且在战场上这也是极其自然、极为人道的,何况我们又喝醉了——我们在一所较大的茅屋里找到了一桶甜酒。可能是个什么倒霉的英国间谍卖给这些罗洛贝族人的。至于我个人,必须交代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在我脑海里只留下一片极端混乱的印象。但是有一件事,我却记得很清楚:两个黑人,在我前面,我举起步枪,瞄准了其中一个。这两人后来我又见到了:因为我几乎绊倒在他们身上。就在前不一会儿,他俩还不言不语,模样真够滑稽,现在却变成了尸体,倒在长凳下。这是两个小黑人,一男一女,身子蜷缩,相互紧抱着,酷似两只紧握住的手……是一对恋人!这件事总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萦绕在我的脑际,以致在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我不禁有好几次以此来说笑逗趣。
后来,我的脑子完全糊涂了:狂食暴饮,呼嚎吼叫,手舞足蹈,挤鼻子弄眼儿,乱蹦乱跳。突然,脑壳上一阵剧痛……我跌倒了……不省人事。
六个星期以后,在圣路易医院我才恢复了神智:一天早晨,我睁开了两眼,四周呈现出一片白色,散发着一股碘酒气味。此后旁人陆陆续续地告诉我所发生的惨剧:我们的连队过于疏忽,滞留在那被征服的村子里,而且倒地酣睡。因而,回家来的罗洛贝族的武士杀尽了我们全部的人,全部,一个也没剩。“那么我呢?”我问。 他们告诉我,说运气救了我,一所茅屋倒塌了,断墙土块把我压倒在下面,但是却把我遮盖住了。第二天,远征军的主力重新占领了村子,洗劫了全村,终于把罗洛贝族人杀得一干二净,还从掩盖着我的坍塌的碎块堆里,把我拖了出来。 ……不过更妙的事还在后头:总督来到我的床前,亲手颁发给我五等荣誉勋章。我所有的同伴全都送了命,而我却得到了勋章!这一天我是在一种无法描述的激情中,和一种至上的幸福中入睡的。
七月的一个清晨,我抵达维勒福城。我穿上了我原来的那件军大衣,挂上了我的新勋章,昂着头,迈着方步。
天啊!多么了不起的欢迎会!车站,乐声响连天,列着队的少女,年幼的和年轻的,全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摇着旗子,挥着花束。
人们把我拥到市政厅去进午餐。席前,席后,没完没了的演说,所谈全是关于我一个人的事。大家称我:“加拉各光荣的幸存者,塞内加尔的英雄”。
将近黄昏,午餐才告结束。人们平静下来,一位新闻记者走到我的座位旁,请我为他的报纸亲自跟他谈谈我的光荣事迹。
“嗯,好,”我说,“就是这样……我……我……做了……”
然而我找不到任何词句来继续这个开场白,只好哑口无言,呆望着他。
我的手臂莫名其妙地乱挥了一阵,落了下来。
“我记不清楚了!”我无可奈何地这样说。
“回答得真妙!”这个自作多情的花花公子尖着嗓门喊叫着,“这位英雄连他自己立下的丰功伟绩都不屑回顾!”
我微微笑了笑,大家散了席。我沿着教堂旁边的小石子路走回家。夜色已降临,我不时地眨着眼睛,两眼还在冒金星,两脚异常沉重,脑海里昏昏沉沉,一片空虚,我总觉得有件心事放不下。
不错,那位报贩子提的那个荒谬的问题,像一根钉子插进了我这可怜的脑袋,“你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对呀!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很明显,我做了些绝非寻常的事,十字勋章就是证明,但是,究竟是什么呢?……我突然立定在昏暗的小路当中,我站在那儿,有如埋进地里的一块界石。我寻思着,很遗憾,百思不得其解:我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功勋,就像我全然不曾有过什么功勋似的。
难道是他们的香槟酒和他们错综复杂的大道理把我的神智搞糊涂了吗?我多少有点像某些小说中的人物,忘却了自身的一段经历:我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功勋,就像我全然不曾有过什么功勋似的。
我心中异常不安,继续向前迈着步子,和从前一样往家里走去。
……这时,在一个拐角上,我透过昏暗的月色,发现有两个人,互相紧偎着坐在庄园里的一条长凳上,他们像是手拉着手,谁也不说话;不过,他们似乎沉湎在一种共同的寂静之中,仿佛全神贯注于一件重要的事情。朦胧的夜雾中,一点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分辨出他们的形体和察觉出他们胜似语言的那种内心的交往。
“哎呀!”我叫了一声,又站住了。
两眼直望着村镇深处的这个拐角,骤然间我恍如看见了另外一个村庄,现在它已被消灭殆尽,这个村子和全体居民,最要紧的是那两个小黑人,都已从这地球上消逝了。他俩曾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虽然只看到他们的形体,只察觉到他们那种心灵相通的默契……这对小黑人,由于夜色的简化作用,就和这里的两个人影一模一样。
这两个影子,那两个黑人……我会发现他们之间有一种联系,这实在是太傻了,但我确是发现了。人们酒喝得过量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天真,头脑也简单起来,我一定是相当醉了,因为这种可笑的联想,本来应该使我发笑的,却使我哭了。我的手伸向十字勋章,把它从胸前摘了下来,很快地塞进口袋深处,好似一件偷来的东西。
9.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A.小说以19世纪法国发动的一场侵略非洲的战争为背景,通过对参 加这场战争的“我”由蒙昧到彻底觉醒的心理变化过程的细致描 写,揭露了非正义的帝国主义战争给非洲人民所带来的灾难。 |
B.巴比塞在这篇小说中,通篇以第一人称的漫不经心甚至故作轻松 的语调写来,却使读者感到令人窒息的沉重,寓反战的深刻批判 于诙谐戏谑之中。 |
C.“我所有的同伴都送了命,而我却得到了勋章!”真是杀来杀去皆亡魂,一勋功成万骨枯。这种直面交战双方共同的悲剧,对战争残酷性惨烈性的客观描述,其目的是渲染了战争的恐怖。 |
D.文章结尾,我哭了。因为我从自己的英雄行为与获得勋章的荣耀 |
中醒来,对自己所参与的战争的本质有了质疑与否定,对自己的行
为感到痛苦,为自己曾经的荣耀、激动与幸福感到耻辱。“哭”表
现了我的初步醒悟,鲜明地表达了反战的主题。“哭”表现了战争
给人的心灵带来的巨大伤害。
E.小说通篇的情节铺展就是为了突出结尾“我”荣归以后,摘下勋章
塞进口袋的行动,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最后一笔,是精彩有力
的“豹尾”。
10.“两个‘小黑人’的身影”在文中有什么作用?
11.这篇小说最突出的表现手法是什么?
12.文中写道:“为了胜利的欢乐,这一场杀戮是可以谅解的,而且在战
场上这也是极其自然、极为人道的。”于是就有人认为:正义的战争
可以被理解,非正义的战争不能被理解。也有人认为:一切战争都不
应该被理解。那么你是如何理解战争的呢?请就你认同的一种观点加
以探究。